当众孤独

彗星的火尾从你心上借来光吗。

楼春-旧照片

阁楼的角落里摆着一个积灰已久的玉兰铜扣箱子。

那是外婆的箱子。今天上午妈妈来整理遗物时也险些遗漏了它,箱子被放在很不起眼的角落,却用旧报纸仔细地一层层盖着,才免于被灰垢侵蚀本色。
妈妈说,这个箱子是外婆从中国带来的,她刚刚到这个家时便见过它。妈妈是外婆来巴黎第二年领养的孤儿,外婆常常和她讲年轻时的故事,讲远在彼岸的家乡,和那片故土上,唯一值得她留恋的人。

这些故事我也听过许多,而无论是那个国度抑或年代,都对于我太过遥远。我便时时缠着外婆讲她和那个人的故事,只是每每讲到分别时,她便不愿多说了,做出很疲惫的样子。

我想,让她如此宝贵一直带在身边的箱子里,是否藏着那个人,和她的一生呢?
在我的软磨硬泡下,妈妈终于答应打开那个箱子。

——竟只是半张泛黄的旧照片。

照片上穿旗袍的年轻女人就是外婆,大抵是在舞会或酒吧里,她看起来有些微醺地倚在吧台上,旁边还摆着几杯红酒。被撕去的半边已经毛糙得看不真切,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应该是个男子,正在为她倒酒。

照片背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“摄于一九三九”,其余便是几个代表年份的数字,墨迹新于那行字,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。我不知何意,只好去问妈妈,这才知晓了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故事。


汪曼春初识明楼那会儿,并不是很待见他。

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,许是因连自己都不许靠近的书房明楼可以随意出入;许是因为汪芙蕖总在她面前叨念明楼的好;又或许,仅仅是因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,明楼都永远温和又疏离,像是使足了力气却打到棉花上,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。

可他确实又是有本事的,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和词句,在明楼那里始终掌握的轻松自如。骄傲如汪曼春,怎能容忍头顶上凌驾着一个明楼。

于是汪曼春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为难明楼,可无论自己出什么样的招数,明楼都早有预料似的从容拆破,又不驳了她的面子。次数多了,连她自己也觉无趣。

那时汪芙蕖常常出差,一走便是十天半月,家里除了一个仆人便只有汪曼春,连明楼也很少来,偶尔几次借了书就走,根本不会碰面。

这天风雨忽至,来接汪曼春的司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迟迟未到,街上连黄包车也不见,汪曼春只好躲在屋檐下等待雨停,只穿着一条单薄连衣裙冻得瑟瑟发抖。

“汪小姐。”

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,汪曼春有些惊讶的抬头,正对上明楼的目光。

明楼笑得温和,雨伞贴心地朝她倾斜大半,好让汪曼春得以离开屋檐。厚实的风衣搭上双肩,暖意犹存。

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
她朝明楼靠近,忽然觉得这个人也不是很讨厌。


汪曼春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。她向来体质弱些,吹了冷风回到家便开始发烧,明楼不放心,打了电话回家后留在汪家照顾了她一宿,生怕汪曼春再反复起来。

“醒了。”明楼推门而入,自然地用手背贴贴她额头,把温好的姜汤送到她唇边。“老师下午就回来了,你好好休息,我陪你到那时再走。”

姜汤里加了红糖,入口有了丝丝甜味儿,暖意蔓延全身,汪曼春捧着姜汤愣了片刻,忽然抬头唤道。

“师哥。”

这是头一遭。明楼微顿,随即轻笑出声,用手掌揉了揉她的发顶。

“乖。”






“我明家三代不与你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,你想嫁给明楼,除非我死!”

那是1927年,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透了上海,虚浮于表的和平假象被撕扯开来,逐渐展露出狰狞的獠牙。

汪曼春早已跪得没了知觉,仅凭一口气挺着脊梁不肯示弱,明镜尖利愤怒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,借着深秋雨水的寒意化作利刃,剖开胸膛将那颗勉强维持温热的心脏羞辱践踏。

“汪小姐还是不要白费力气,”明镜说,她将一件破烂的沾满血迹的衬衫扔在汪曼春脸上,恨不得再用目光把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。

“明楼让我告诉你,他马上就会出国,希望你不要再纠缠他。”

汪曼春与明镜对视,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站在明镜面前,怀里还捧着那件血衣,道。

“那我就等到你死。”

“我汪曼春,非明楼不嫁。”






五年分别,明楼回沪的消息,汪曼春却是通过特高课知道的。

他回来了。
汪曼春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,那场大雨已经带走了她太多的感受,她甚至会下意识地想,明楼回来做什么呢?

那个年少时的师哥,要再次凌驾于她之上吗?

汪曼春拒绝了助理送来的伞,她办公室的窗口刚好可以看见明楼的位置,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秋雨,汪曼春觉得厌倦至极。
似乎她和明楼所有的故事,这该死的雨都不曾缺席。

她仍是像当初那样扑进明楼怀里,熟悉的香味充盈鼻腔,明楼替她擦拭雨水,汪曼春却难以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喜悦,而是另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情绪。

物是人非了。






直到身体坠落阁楼时,汪曼春才明了那时明楼的情绪该叫做什么。
那是敷衍、厌恶、习惯的爱、对过去的怀念和甚至明楼也未曾觉察的,愧疚。

终于在此刻尽数爆发。

汪曼春任由意识一点点被抽离,恍惚中她看见明楼被明镜匆忙拉走,看见明诚点燃了整个面粉厂。她又做了一个梦,梦里自己离开上海,定居在法国的一个小镇里,她孤独的生活了一世,才等到那个仍旧年轻的师哥笑着朝她伸出手,说我们回家吧。







“您好,请问汪女士住在这里吗?”

“是,我姓明。大爷爷临终前让我来巴黎,给汪女士带句话。”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半张照片来,正是外婆缺失的那份。

“明老先生说了什么呢?”

“耽搁许久,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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